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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时间: 2024-11-16
王公公忽地跪下,用袖口不停擦着额间的冷汗,战战兢兢地对萧衍说:“回陛下,皇后娘娘她...殁了。”

他的声音越来越小,和当初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判若两人。

“砰——”上好的青花白玉杯就这么砸在王公公额头,顷刻就见了红。

“谁给你的胆子来骗朕!”

空气瞬间凝滞,周遭唯有众人轻微的抽气声。

王公公仓皇跪地,不停地磕头:“陛下饶命!”

他的头紧紧贴在地上,因这雷霆之怒而胆寒。

“奴才说的话...句句属实。”

.再抬起头时,王公公的额间已经见了红,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痕。

萧衍狠狠地盯着他,厉声道:“不知死活的东西,敢和皇后一同来戏耍朕!”

“拖下去,赐死。”

帝王冷漠的宣判了他的结局。

王公公抬起头想再和萧衍说些什么,张了张嘴却又闭上,面如死灰地任由侍从将他拉走。

周围的奴才们都死死地低着头不敢言语,生怕这祸水殃及到了自己。

萧衍面色不善,浑身散发戾气,冷哼了一声,快步走出了寝殿。

我知道他要去哪,过去的几年里,那里住着的某位是横亘我几年的噩梦。

只听殿外的公公喊道:“摆架怡华宫。”

我不紧不慢地跟上去,如今的身子轻若浮云,转瞬我便飘在了萧衍的轿撵旁。

怡华宫,我轻声呢喃着。

我与萧衍浓情蜜意之时,此处尚是空置,如今这里却住着另一个人。

轿撵很快便到了怡华宫前,宋诗瑶身着桃红粉裙,脚步轻快似少女般迎了上来。

肤白胜雪,面似桃花,全然看不出已经是半大孩子的母亲了。

“陛下,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我这里,莫不是又想诗瑶给您捏肩了?”

宋诗瑶从善如流地挽起萧衍的衣袖,此刻他们就像是一对寻常夫妻。

萧衍眼睛一亮,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,随着宋诗瑶牵引走向了内殿。

不多时,房间内便传来了女人此起彼伏的气息声。

我并不想待在这里,但我的灵魂无法离开萧衍太远。

生前我被困在这宫闱高墙中,死后竟还是要和他绑在一起。

黑白无常道我是执念未了,需得了却心愿方能再入轮回。

房里的动静逐渐变小,不知道说了些什么,萧衍突然黑着脸走了出来。

我默默地跟上,这一次,他去了学堂。

内心燃起隐隐的兴奋,我不停张望着祈求轿撵快些到达,好让我看看我的淮儿。

上次见淮儿还是个小豆丁,转眼间已经能捧着书本有模有样地与陈太傅对诗。

一旁突然窜出半大的孩童,嬉笑着叫嚷着朝着萧衍扑了过来。

皇宫之中敢如此不守规矩的也就只有他了,二皇子萧景行。

我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小小的身影,感叹道宋诗瑶的孩子如今也这么大了。

他摇晃着胖手,抓住萧衍的裤腿,“父皇!

您来看我了!”

萧衍很自然地弯下腰,一把将他揽进怀中。

“乖行儿,今日有没有好好听太傅教导?”

萧景行把头埋入萧衍的胸膛,奶声奶气道:“当然了,我每日都谨记您与母妃的教导。”

淮儿接了太监的传唤,从殿内走了出来,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父慈子孝的一幕。

他恭恭敬敬地对着萧衍行了个礼,开口道:“父皇,您找我?”

萧衍蹙着眉,对淮儿这份客气生疏的模样有些不喜。

我捏紧手指,生怕萧衍一声令下伤了我的淮儿。

他扭过头,一边逗趣着怀里的孩童,一边说道:“今日我去了贵妃宫中,她说你如今知书达理,让我过来看看你。”

淮儿垂下眸:“多谢贵妃娘娘。”

萧衍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,似是在透过淮儿寻找另一个人。

我站在淮儿身侧,伸出手想为他拢去鬓边的碎发,手却穿过他的身体,扑了个空,良久,萧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。

“你近日若得空,去见见你母后吧。”

淮儿猛地抬头,对这突如其来的恩施极为惊喜。

他很快反应过来,声音都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。

“多谢父皇!”

我的心脏如细丝般被瞬间抽紧,若是淮儿知道我已不在人世,今日萧衍的言语无异于一把利剑。

丧母的悲痛,父皇的戏弄,如同将淮儿的心脏挖出来反复凌虐。

淮儿的态度不似先前生疏,他向萧衍深深行礼,雀跃道:“那儿臣便先去和太傅先生对诗了。”

到底是孩子心性,喜形于色。

萧衍微微颔首,看着淮儿的身影融入学堂,眸光晦涩不明。

一旁伺候的太监面上虽是不动声色,衣袖下的手却忍不住颤抖。

有了王公公的前车之鉴,如今没有人敢上前提醒萧衍。

我忽然觉得讽刺,若是当年我早知道萧衍的品性,又怎会沦落至此。

2.我父亲是镇国大将军。

嘉定二年,父亲平定西北之乱,班师回朝。

一时间风光无限,递上来的帖子多如雪花,镇北侯府的门槛都险些被踏破。

父亲深知功高盖主的后果,他主动将兵权交回给圣上。

彼时正是夺嫡水生火热之时,先帝有意借机试探各皇子。

他没有收回父亲的兵权,只叫父亲安心在京都养老。

那日父亲回来后满脸愁容,在正厅来回踱步。

兄长不愿我卷入这些纷争中,便带我去郊外赏梅。

他知我平日里喜欢舞文弄墨,特意将笔与宣纸一同带来。

冬日的腊梅开得娇艳而坚韧,我掏出笔墨将此情此景绘入纸上。

待最后一笔落下,身后响起了少年的掌声。

“一笔梅花千态现。”

我侧过头,眼前人眉眼修长疏朗,身着玄色华服。

我认出衣角那专属于皇族的标识,正要起身行礼,萧衍却摆了摆手。

“你是哪家的姑娘?”

我不卑不亢:“回陛下,我乃镇北侯府嫡女顾九笙。”

萧衍听到我的回答,微微颔首。

兄长抓着一只野兔朝我走了过来,“九笙,咱们今天中午烤野兔吃。”

看见萧衍后,他短暂地错愕,很快便反应过来。

行了礼后,兄长道:“让大皇子见笑了。”

萧衍勾起唇角,眉眼弯弯:“本王今日可有幸与你们共尝这兔子?”

“那是自然。”

萧衍转身,摆架梅园。

那是我初嫁东宫时,萧衍亲自命人所建之处。

如今宫人疏于打量,也显出了几分萧瑟之景。

那时我与萧衍恩爱无比,不久便诞下淮儿。

从什么时候开始,这里变被废弃了呢?

我努力回忆着,有些头痛。

嘉定六年,萧衍登基。

太后不满我独占恩宠,不断给萧衍物色新人。

作为世家贵女、当朝皇后,我的一举一动都是天下典范。

纵是不愿,为了皇家开枝散叶,我也要替萧衍主持选妃,将画像一幅幅递至他眼前。

萧衍挑着眉,漫不经心地看着画像:“九笙,你这是想把朕推给别的女人?”

我含笑,目光落在他摩挲宣纸的指尖。

他把画像放在桌上,将我搂至怀中,手指把玩着我的发尖。

“你与母亲定夺就是了,朕只要和朕的九笙在一起。”

我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,将头埋得更深了些。

新人进宫,皇上免不了要翻他们的牌子。

最出头的便是那尚书府千金宋诗瑶。

她有一副芙蓉面,指如削葱,口若含朱丹,艳比花娇。

纵是女子,都能被她吸走几分魂魄。

她与太后同为宋家出身,太后自是要处处帮扶着她。

初进宫便被封了号,是为常在。

我自知后宫的新人必然是越来越多,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罢了。

可纵然我不利用手中之权来害人,也有人虎视眈眈着我的位置。

嘉定八年,北方洪水,南方虫灾。

新帝根基不稳,此时就更为焦头烂额。

萧衍日日待在养心殿批阅奏折,赈灾的款拨了一笔又一笔。

那日养心殿内,钦天监斗胆进言。

“陛下,微臣近来夜观天象,当下各地灾荒皆因中盘不稳,后宫无人,臣知您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,但还请陛下思虑国家安危,以保国泰民安为先。”

萧衍将手中的毛笔甩了出去,风声擦着钦天监大臣的耳鬓而过,吓得他慌忙跪下。

“陛下息怒!”

“天灾如何,与朕的后宫有何干系?”

大臣哆哆嗦嗦地开口:“陛下有所不知,这后宫无高位分的妃子,仅靠皇后娘娘一人,实难巩固气运。”

说罢,他不敢看萧衍的脸色,连磕了几个响头。

萧衍皱着眉,冷声道:“你退下吧。”

等人走后,他穿过屏风,看向了正坐在榻上绣着手帕的我。

我对上了他的视线,刚才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。

我知他不好开口,放下了绢帕,我便替他说了。

“陛下,您是一国之主,后宫本就该三嫔四妃。”

萧衍只是垂下眸,“依九笙所见,谁人可与你一同帮朕分担?”

我想了想,“宋常在可,她父亲乃朝廷重臣,此举亦可拉拢文官。”

萧衍点了点头,恻目向御前太监吩咐道:“封宋常在为嫔,赐号淑。”

宋诗瑶如今一子未出,抬位封号虽是不和礼制,但如今灾荒四起,也等不及了。

我对占卜之事,向来半信半疑。

一直认为这不过是统治者为了支配手下,而编造出来的谎言。

但此刻萧衍的焦虑,又如银针戳着我的心,便也没工夫想些其他。

更何况宋诗瑶是我推荐,即便日后得了恩宠,多少也会顾及为的情分。

可后来再想起时,连我都要笑自己。

一代帝王,不惜让钦天监以国难来要挟,竟只为封妃。

可笑。

3.灾荒确实很快就解了。

但并不是因为什么后宫妃嫔,至少我不这么认为。

北方的洪水由兄长带兵赈灾,南方的虫害由朝廷派人探查民间,最终得以解决。

这和后宫的莺莺燕燕有何关系?

但萧衍大喜,给宋诗瑶赐了黄金百两,锦绣千丈。

一时间,宋诗瑶的地位更是乘风而上,实为贵嫔。

前朝天平,后宫安宁,便是我作为皇后的福分,不敢再奢求其他。

可我带着淮儿去养心殿为他送糕点,却正好听见了里面的对话。

宋诗瑶娇俏的声音从殿内传来:“陛下,如今外面都说您治国有方。”

我怔了怔,虽说她正得盛宠,但这么多年来,也只我一人能在养心殿伴着萧衍。

我竟不知是从何开始,宋诗瑶都能从善如流地在养心殿与萧衍耳鬓厮磨。

萧衍沉默了片刻,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冰冷。

“此次赈灾,顾长宁也收获了不少好名声,顾军只认顾氏,实在是赤胆忠心哪。”

我心中一顿,多年的政治嗅觉让我敏锐地嗅到了他语气中的杀意。

我望了大殿外的太监一眼,他们听不到殿内的对话。

心脏狂跳,我牵起淮儿的手,快步走了出去。

我掏出沉甸甸的碎金,“不必告诉陛下我来过。”

如今辰国的大半军权都在顾家手中,宫里人自然会在不违背萧衍的前提下,遵守我的指令。

狡兔死,走狗烹。

我心中悲戚。

回到了凤仪宫,叫宫娥速速取来纸笔,想让兄长趁早交了兵权。

顾家从不贪恋权势,若不是此次灾荒萧衍点名让兄长前去,他早就交了兵权。

如今灾情才稍稍稳定,兵权就俨然成了块烫手的山芋,但即便我不说,兄长用不了多久也会上交。

可此时,我的心却提了起来。

萧衍恐怕给不了兄长时间了。

果然,信还没有寄出,噩耗便先传来。

“回皇后娘娘,北方水患造成流民暴动,小将军在回来的路上遭歹人袭击...”听到消息时,我正临摹着冬日墨梅图。

这画的原作是位民间画师,虽无名气,但笔下之梅傲雪凌霜,深得我欣赏。

本以为用上了千里马,又喂了精粮,快马加鞭能让兄长及时之情。

没想到萧衍竟然连兄长回京述职的机会都不能给。

桌上的摆件被我推翻在地,玉瓶碎在我脚边,弹起的碎片划伤了我的下颚。

也对,北方流民袭击听上去总好过帝王不容,既保全了萧衍的脸面,又让兄长的离开显得更为壮烈。

萧衍啊,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为我的兄长留下了个好名声?!

“娘娘!”

玲珑小跑着上前,大喊道:“快传太医!

娘娘伤了脸!”

她扶着我在软榻坐下,用手帕轻轻地擦拭我下颚的血迹,满眼心疼。

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,眼皮沉沉欲坠。

顷刻间,天旋地转。

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。

等我再醒来时,只看见萧衍坐在床边。

我看不透他眸中的情绪,但他红肿的眼眶好似真在为我担心。

我侧过头,厌倦了他这幅故作深情的模样。

他挥手遣退了众人,然后将我揽入怀中,“九笙,人死不能复生,我会将你兄长厚葬。”

我听到“兄长”一词,心中如针扎般刺痛,扶着床就要起身,“我要见我哥哥最后一面!”

他紧紧地搂住我,任由我的眼泪落在他的龙袍上。

萧衍轻轻叹气:“流民野蛮,你兄长的尸首...”他轻拍着我的后背,如哄小孩般细声细语地念着:“九笙,难过就哭出来,你还有朕,还有淮儿,不要伤了身子。”

我攥着他的衣角,只感觉喉咙被遏住,痛与恨交加。

萧衍温声哄着我,良久,我平静了下来。

他抚在我发间的手还在摸索,冷不丁地开口:“九笙,诗瑶怀了朕的孩子。”

我抬起头,脸上的泪痕未散,风划过脸颊,带来一阵刺痛。

若他萧衍有心,怎会不知我如今的悲痛,此情此景下,跟我说这些合适吗?

我嗓音沙哑:“所以呢...?”

萧衍眉头微蹙,但又很快扭开了头,不想被我察觉:“你贵为皇后,应当理解朕。

况且当初钦天监进言,也是你提议将宋诗瑶升为嫔。”

我突然笑了。

咬着唇,忍住胸口翻涌的酸涩:“臣妾当然明白。”

养心殿屏风后的软榻旁,那副你看过后却忘了收好的画像,与宋诗瑶的眉眼有八分相似。

那不就是宋诗瑶?

只不过,是少女时的宋诗瑶。

4.“娘娘,淑妃现在仗着得宠,连您都不放在眼里了。”

玲珑为我研着墨,语气忿忿地望着中庭,手中的动作也用力了不少南海进宫的琉璃珠,被怡华宫截胡先选。

我放下手中的毛笔,举起手中的落梅残画,搁置一旁。

兄长离世的痛楚还未让我恢复,无心再关注其他。

宋诗瑶的月份渐涨,不知何时就要临盆。

萧衍宿在她那的日子也多了起来。

“九笙,诗瑶如今正是需要我的时候。”

他情深意切,我若阻拦,可不就成了善妒之妇。

我的头风发作得越来越频繁,时常闭门免了三宫六院的问安礼。

偏偏宋诗瑶还是上赶着要来找不痛快。

“皇后娘娘,这是陛下前些日子新赏的云锦,特意拿来给您也裁一身。”

宋诗瑶扶着肚子,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丫鬟把布匹呈上来。

我抬眸,扫了一眼。

光泽细腻,放眼京城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物。

只是...宋诗瑶捂着嘴,噗嗤笑出声:“瞧我这记性,忘了娘娘的兄长才去世,穿不得这大红色。”

她随意地摆了摆手,丫鬟得了示意,便捧着木盒,低头默默退下。

“皇后娘娘,您不会怪臣妾吧?”

宋诗瑶婷婷袅袅地在软榻上坐下,铺面的香气袭来,呛得我有些头晕。

我扭开了头,不想嗅到这浓烈刺激的香气。

“听闻镇北侯爷这些日子都闭门不见客,坊间都说是因为悲伤过度,娘娘您可要保重身体啊。”

宋诗瑶悠悠然开口,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我脸上。

我心中一惊,倒抽了一口气,余光看向玲珑。

此事,我竟一点都不知晓!

玲珑正愤恨地看着宋诗瑶,察觉到我的目光赶紧垂下头,不敢瞧我。

想来是怕告诉了我,也只是让我徒增担忧。

宋诗瑶的目的我看得明白,不想与她多纠缠,免得她掉了孩子又赖在我身上。

我直起身子,拿出皇后的威严。

语气冷冽:“淑妃若无事便请回吧,本宫还要休息。”

宋诗瑶撇着嘴行礼,但又不甘示弱地回头看我。

她勾起唇角:“我会跟陛下说让他多来您这边的,您可要保重身子。”

说罢,她一步一莲花,婷婷袅袅地走了出去。

宫娥在她踏出的那一刻,迅速掩上了殿门,她若再走慢些,怕是都会被夹了脚。

我坐回软榻上,看向玲珑。

她是跟着我从侯府里出来的丫头,与我自然是一条心。

玲珑咬着唇,呜咽道:“老侯爷确实生了病,近日来都没有见客。

听说侯府在寻一味名叫清心散的药,也不知结果如何了。”

我手指蜷曲,捏紧了衣裙,“这药宫中可有?”

“回娘娘,奴婢刚打听到前日西域使团来朝拜,所贡之宝物里面便有这味药。”

我松了口气,赶紧起身,玲珑明白了我的意思,备好了轿撵,摆架养心殿。

御前太监满脸堆着笑将我迎了进去,萧衍见来人是我,还有几分惊讶。

“九笙,身子好了吗就往外边乱跑,岂不让朕担心?”

我行了礼,含笑道:“回陛下,臣妾身子已经好了不少。”

“陛下,臣妾...想向您求一味药。”

“何药?”

“清心散。”

萧衍听到了我的回答后,移开了目光,语气中带着不经意察觉的慌乱。

“你要这药作何?

可是生病了?

太医瞧了吗?”

我摇摇头,向他解释:“听闻家中正在寻此药,父亲又几日未见客,我这才...”萧衍走到我跟前,为我披上披风,扶着我坐在软榻上。

“陛下...”我看着萧衍回避的神色,内心有些不安。

他叹了口气,开口道:“清心散,朕已经赏给淑妃了。”

“什么?!”

我不曾听闻她或她家中族人有何顽疾!

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抓着扶手又缓缓坐下。

“淑妃有孕,太医说胎像不稳,清心散亦可保胎,且是上好的药材,我便赏给她了。”

萧衍移开了目光,顿了顿:“就是今天早上的事。”

偌大的皇宫,保胎之药数不胜数,可她偏要用清心散。

若她不向太医提清心散,太医怎会主动告诉萧衍?

我明白了。

怪不得宋诗瑶今日会来我这里耀武扬威,还透露父亲生病的消息。

她知道我会着急上火,也知道我对此无能为力!

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,指尖不由自主地用里,捏紧了扶手。

吸了口气,我站起身,又戴上了皇后该有的母仪天下的面具:“既然如此,臣妾便回去了。”

我抬脚转身就要走,可萧衍却叫住了我。

“九笙。”

我轻抽一口气,眉头颤动,将眼泪逼了回去。

转过头,我大方得体地问道:“陛下,还有何事?”

“诗瑶毕竟怀了我的孩子。”

他不敢与我对视,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。

镇北侯府镇守一方,效忠了三代帝王,帮他萧衍夺嫡,到头来,竟然连他一句歉意都没有得到。

我垂下眼眸,低声说:“臣妾明白。”

自古帝王多薄情。

5.兄长下葬那日,我受了风寒。

后宫宫规森严,纵是皇后,也不能前去吊唁。

侯府传话,说父亲并无大碍,我的心也安定了些。

明明是初春,迎面的风却让我浑身发寒。

我缩在寝宫的软榻上,玲珑拿来汤婆子放在我手中,又一脸担忧地看着我。

“娘娘,我去帮您请太医。”

玲珑不等我回话,放下帕子就跑了出去。

宫中的人见风使舵,自兄长离世,军权上交后,宫人对我的态度也散漫了不少。

我疲于应对这些琐事,每日就望着院中的落梅。

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萧衍了。

我数着今日的梅花,似乎比往年开得慢了些。

玲珑的哭声让我回了神,我侧过头:“怎么回事?”

“娘娘,这些人也太不像话了!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淑妃这几日要临盆,把太医全都招了过去!

陛下竟也同意...”玲珑穿着粗气,又气又恨。

“不得胡说。”

我赶紧止住她接下来大逆不道的话。

她跪在我床边,擦着眼泪:“娘娘,您在府里,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啊!”

那时镇北侯府风光正盛,我作为唯一的女儿,自然是众星捧月。

望着殿上的金色横梁,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
嘉定0年,萧衍喜得皇子,将宋诗瑶抬为贵妃。

按照律例,宋诗瑶远远不到抬为贵妃的地步。

可如今萧衍已无顾家兵权之威胁,且尚书身为言官之首,其女儿被升为贵妃,旁人也不敢指摘。

屋内,许太医为我号了脉,神色凝重:“娘娘,您万万不可再思虑过重!”

我点点头,挥手让身边的小丫头给太医拿了些赏钱。

太医院如今都是宋诗瑶的人,许太医也没有说实话。

我自小跟着兄长在塞北长大,可不是京城中那些娇滴滴的贵女。

如今病弱,是有思虑过多的原因,但更多的是我身上本就有的病症。

八岁那年,我从马背上摔落,兄长吓得快要哭出声,他慌慌张张地把我背回了营地。

等父亲请来塞北的神医,几番诊断才查出我身上的病症。

血液病,我体内的造血系统会逐渐衰竭,最后心血不足而亡。

此病无解,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延缓死亡的时间罢了。

父亲大骇,秘密请来无数医生把脉,可那些医生甚至都诊不出我的病因,只说我气血不足,该多补血。

我听了只觉得哭笑不得。

此后我的身子似乎又恢复了正常,塞北的事情好似乌龙,再也没有了下文。

父亲和兄长渐渐放了心,只是不准我再骑马射箭,让我如寻常女子般做些文静之事。

我嫁给萧衍后,从未对他说过我当年的病症。

自是不想以这种手段获取他的同情,也觉得身体早已与常人无异。

可生下淮儿后,当年的病症再次出现。

每至冬日,我便浑身发寒,怎么也暖不了身子。

但太医院却无一人诊出我的顽疾,若是水平不足,未免显得皇室医师过于废物。

唯一能解释的,就是有人买通了太医院,便无人愿意开口。

她甚至以为我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病症。

时至今日,我若告诉萧衍,他定是觉得这是我想争恩宠的把戏罢了。

我叹了口气,吩咐玲珑将淮儿带来,有些事情是该嘱咐他了。

半大的毛头小子很快被带了进来,弯下身子有模有样地向我行礼。

我唤他上前,他乖巧地跪坐在我身前,“母后,您是有何心事?”

婢子们纷纷退下,掩上了门。

我摸着他的额头,将他揽入怀中,克制住自己想要落泪的情绪。

“淮儿,你觉得陈太傅如何?”

他想了想开口道:“太傅学识渊博,虽时而严厉,但儿臣很喜欢他。”

陈太傅名为陈安易,与我算是旧相识。

他出身世家,为人正直,必是能教好淮儿的。

我垂下眼眸,悄声从暗盒中拿出一枚锦囊。

淮儿抬头看着我的举动,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。

“淮儿,你可知晓你舅舅的事情?”

“儿臣知道。

舅舅去平定北方瘟疫,却在路上被流民所害。”

淮儿捏紧了拳头,语气中带着愤怒。

我把锦囊塞在他的怀中,扶平他衣服的褶皱,声音颤抖却严肃:“流民是为明处,暗处必然有人推波助澜。”

“你要记住,你虽是萧家人,但也是顾家人。”

“天家凉薄,往后你要步步为营。”

淮儿心智早熟,自小便机灵懂事,我稍一提点,他便能明了。

他将锦囊放好,再抬头时眼中却充满了泪花:“母后,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儿臣?”

我收敛好仪态,笑着轻抚他的额头:“母后什么事也没有,我的淮儿长大了。”

玲珑得了我的示意,走上前来,“殿下,您该去尚书房了。”

淮儿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我,又无奈地由着宫娥将他带走。

我目送淮儿离去的背影,手指暗暗攥紧。

6.时值盛夏,我与太后做主为萧衍再次举行了选秀。

当年我独占圣恩,如今萧衍专宠宋诗瑶,太后又坐不住了。

她对我多加夸赞,道我愈发有国母风范。

萧衍无心于此,我便由着自己的度量挑选了几位。

新人很快塞满了后宫,日日来向我请安。

纵然宋诗瑶与萧衍情真意切,可也免不了要翻他人的牌子。

一开始她还能坐得住,时间久了便也着急起来,想要生些是非。

“皇后娘娘,淑妃请见。”

我放下手中的茶盏,淡然道:“进来吧。”

宋诗瑶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,随意地行了个礼,便喋喋不休:“娘娘,您选出来的人惹了事,您可做主?”

我眯起眼睛,听玲珑小声地为我讲了来龙去脉。

不过是新得势的惠嫔,在御花园里被宋诗瑶养的猫吓到,便将猫剥了皮,丢了出去。

我淡淡开口:“这次新人哪个不是本宫选出来的?

依贵妃的意思,莫不是他们只要犯了错就都推在我身上?”

“皇后娘娘掌管六宫,自然该为成妾做主!”

“那你想让本宫如何做主?”

“自然是将那惠嫔禁足!”

宋诗瑶皱着眉,忿忿:“我的狸儿从未主动伤人,定是她刻意招惹。”

笑话!

在这后宫中,人命都值不了几个钱,更何况一只猫?

我蹙眉,语气不善:“御花园与你那怡华宫还有些距离,本宫还不知你将狸奴都养到那边去了!”

宋诗瑶一时哑然,正欲开口,却听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。

“是谁将朕爱妃的狸奴害了?”

我有好些天没有见过萧衍了。

今天下朝突然来了我这里,想必是听了宫人说宋诗瑶急吼吼地来告状,他便过来给她撑腰了。

“回禀陛下,是惠嫔!”

宋诗瑶一副潸然泪下的模样,更让人心生怜爱。

“那就依爱妃的意思,禁她个三日的足。”

萧衍将宋诗瑶搂入怀中,刮了她的鼻尖,转头看向我:“皇后可有意见?”

我抬起头,直视萧衍的目光:“陛下,臣妾以为不该因此事惩罚惠嫔。

李将军早前才立下战功,如此未免让将士寒心。”

萧衍松开宋诗瑶,语气略有不善。

“皇后心中可还是有气?”

我自然是低眉顺目:“臣妾不敢。”

他一把钳住我的下巴,“镇北侯府的事情,你可在怪朕?

你兄长之死,你可是在怨我?”

我咬紧嘴唇,忍住眼中的恨意。

脑海中是我出嫁前,兄长对我说的话。

“九笙,我与父亲定会让你嫁与全天下最尊贵的人。”

我撇过头,“陛下若自有考量,何必再问臣妾。”

“好好好!”

萧衍一把甩开手,目光死死地看着我,如同待捕猎的蛇。

“钦天监道中宫气阴,凤仪宫与之相冲,即日起皇后暂住别院,免去每日问安,淑贵妃代掌后宫事宜。”

我得到了喘气的机会,伏在地上,眼神涣散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。

嘴角勾起一丝微笑。

“玲珑,你将今日的事情传出去。

务必让惠嫔一字不差地知晓。”

“是。”

皇后入住别院,对朝野内外都是巨大的轰动。

中宫不稳,事关国运,这一次钦天监倒是闭口不提了。

萧衍早已将权力攥在手心,怎理会以陈太傅为首的谏言。

别院环境虽比主殿差了些,但好在还能看见梅树。

只可惜,那样的腊梅,不知我还能再看几次。

太医每日的平安脉,都在告诉我,我的身体每况愈下。

可萧衍从未有一次来看我。

“娘娘,太医院的人定然是被淑妃收买了,消息才没有传到皇上的耳中。”

玲珑为我梳发,轻轻剪掉其中的白发,小心翼翼地安慰我。

这个傻丫头,还以为我心里念着萧衍。

“皇上若有心,岂会不知?”

我轻拍她的手,示意她停下来。

如今只是坐在梳妆台前,我都有些乏了。

淮儿的功课多了起来,只偶尔来见我。

陈太傅博览诗书,造诣极高,又与我是发小,对淮儿自然倾囊相授。

宫中又陆续有妃子怀孕和流产,最后只活下来了两位公主。

不用说,我都能想到是谁的手笔。

初秋,京城笼罩在浓重的瘟疫阴影中。

疾病蔓延,带走了无数生命。

皇宫内也未能逃脱这场疫病的魔爪。

所幸我入主别院,对外来往极少,也躲过了时疾。

宋诗瑶成日招摇,怡华宫便不出所料染上了病疫,萧衍则在疫情肆虐中奔波,焦头烂额。

待一切处理完毕后,冬天都快结束了。

我的身子每况愈下,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都到不了的春天。

好在今年的冬梅依旧开的热烈,尽收眼底。

7.我死后,玲珑大悲,急着将此事告知萧衍。

却在院门口被拦下。

明晃晃的佩刀亮了亮,“未得皇上和贵妃口谕,不得离开此地!”

玲珑满脸泪水,大喊:“皇后殁了!

你们胆敢将此事瞒下!”

守卫对视一眼,其中一人跑了出去。

玲珑回到了我身边,攥着我早已冰凉的手。

“娘娘,陛下马上就来了。”

可等来的,是宋诗瑶手下的嬷嬷。

嬷嬷粗着嗓子,对着玲珑高声道:“把这丫头丢出去!”

“不要!”

玲珑被几人抬起,扔到了院外。

“娘娘,您可别怪我们,要怪就怪你那早死的兄长和护不住女儿的镇北侯爷。”

她拿起剪刀,将我头发散下,嘴里塞糠,让我看不清轮回的路,无法找到阎王告状。

我的灵魂漂浮在一旁,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。

再一睁眼,我回到了萧衍身旁。

“皇后去了别院三年,她可知错了?”

我的心早如一潭死水,却还是好奇萧衍知道我死后会作何反应。

他离开尚书府后并没有去别院,而是回了养心殿。

一如贤明的圣君,勤于政事。

我凑上前去。

萧衍折去我母家羽翼,又对将军之女惠嫔打压,如今辰国的文官可以随意骑在武将的头上。

西北的奏折,只道边关稳定。

我看着那署名,无声轻嗤。

王小将,畏战之人,最善溜须拍马。

如今竟让他驻守西北。

看来萧衍很快就习惯了手掌天下权的滋味,忘了西北的蠢蠢欲动的狼子野心。

他批完了奏折,像是心情极好的模样。

“摆架明华别院。”

养心殿与别院并不远,这么久他却几乎未来看我一眼。

他心气极高,还等着我向他低头道歉。

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,淑妃的大嬷嬷却急急忙忙跑了过来。

“陛下,淑妃说下身绞痛,请您过去看看。”

萧衍正欲开口,犹豫了下,道:“请太医过去。

朕有些事,稍后便到。”

嬷嬷擦着额角的冷汗,战战兢兢开口:“淑妃请您务必过去。”

“朕说的话都不算数了是吗?”

萧衍提高了声音,脸上极为不耐烦。

嬷嬷连声称是,退了下去,飞速地奔向了怡华宫。

别院的守卫低着头,小心翼翼地将萧衍迎了进来。

玲珑被拖到了墙角,此刻还未醒过来。

“皇后呢?”

萧衍皱着眉环视了一圈:“屋中怎么未烧炭?

如今还没到春天!”

御前太监瞪了守卫一眼,后者急忙跑去加碳。

“九笙,朕来看你了。”

他声音舒朗,大步走向殿内。

突然,萧衍顿住了脚步。

眼前的软榻上,是毫无生机的人儿紧闭双眼。

他猛地冲了上来,用手在我的鼻尖试探。

良久,他垂下了胳膊。

屋内的气压极低,周围人都不敢呼吸。

“怎么回事?”

身后的人吓得全部跪倒在地:“陛下,娘娘她...殁了。”